阴九幽分身操控他的身体行动时,他能感受到外界一切事物,但是行止都不再受自己掌控。阴九幽的分身当然知道这一点,因此他才要令这份痛苦加倍真实、加倍无奈。
眼见得他眼睛都慢慢红了,宁小闲出声道:“死者长已矣,生者犹可追,多思无益。青儿母子,如今可还平安?”最后一句,是转向涂尽说的。
“从这分身的记忆中可知,他们倒是无恙,的确被安顿在距此七百二十里之外的槊平镇里,只派了几条小杂鱼看管。”涂尽双手抱胸立在一边。吞吃掉阴九幽的第三个分身,令他现在精神很是饱满,心情也是少见地好。按照以往惯例,她知道这家伙肯定将富余的魂力收了起来,留待后头慢慢消化,“庆忌原本打算以他们母子为筹码,胁迫傅云长本人去暗算你。”
宁小闲叹了一口气,往后靠去:“你今后有何打算?”
傅云长眼中露出了茫然之色。数百年来的生活模式一朝被打破,仙匪全军覆没,兄弟尽数死绝,他也心灰意冷,这个问题,他连想都不曾去想。
她揉了揉太阳穴道:“若你不嫌弃,接了青儿母子之后,就到新归入隐流辖下的狄云州落户安居如何?这里物产丰饶,也当是帮我个忙……隐流的地界扩充剧烈,营管人才匮乏,你走南闯北多年,或可协助地方,治安维稳。”
傅云长转动了一下眼珠子。他知道宁小闲说得委婉,其实却是指了条引退之路给他。他前半生居无定所,颠沛流离,现在没了兄弟手足,却还有娇妻幼子,若是从此金盆洗手、退隐市井,也未尝不是金不换的逍遥日子。
他慢慢点了点头。
……
奇楠城终于渐渐回归了平静。
宁小闲一直凭窗而立,直到东方的天空露出第一线曙光。清风吹拂着她的衣袂,将她的背影在晨光中勾勒得更加玲珑也更加单薄。
多木固亡、阴九幽分身被吞噬、庆忌被秘密逮入神魔狱。奇楠宗那些人高马大的妖怪如何能想到,这一次族中的天大变故,几乎都由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孩一手造就?
大局已定,他们赢了。这一役打得漂亮,几乎是兵不血刃就拿下了奇楠宗。
她面向东方,悄悄吐了口气,心中一松。
“丫头,你可是在替多木固惋惜?”低醇的男音从背后响起。她转过头去,长天全身都隐在这屋中阳光照不到的暗处,只有一双眼眸金光四射,仿佛是冬日寒夜里的火苗。
她轻轻咬唇道:“我只是觉得,他也是个人杰,不该落到这般结局。”越是翻看多木固过往的资历,她就越觉得这人胸有丘壑,实是难得之才。
其实还有句话没说出口,以这样的方式获得胜利,算不算龌蹉?她都有些茫然。
长天却出乎她意料道:“然。”接着在她惊讶的目光中接了下去,“这世上也不知有过多少令人惊才绝艳的英雄人杰,最后的下场都令人扼腕。我们所做的,不过是使其中之一殒落罢了。”
他转头望向东方初升的旭日,缓缓道:“多木固此人确是有才,修行天赋亦是极佳,假以时日,说不定能变为第二个腓烈,奇楠族内又一个传奇。”
长天居然对多木固给出了这样高的评价?她略扬秀眉以示惊讶。
“可是,归顺了我们的奇楠宗,不需要一个活着的传奇。”长天淡淡道,“我也不需要一门心思想要带领族人脱离控制的奇楠族长,哪怕他是个人杰。赤兀惕暂时还不如他,却是我们可用之人。”
所以多木固从执意东迁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这一结局。他可以是奇楠族人心目中的英雄,却不能活下去。可悲的是,直到长天斩下他脑袋之前,他才清晰无比地意识到这一点。
长天见她面色仍然郁郁,不由得微微一笑,“你是不是以为我们的计划行事太不光明正大,利用他请你上门的机会杀了他?”
她红唇微微一嘟。又被他看穿了,他一向知她最深。
“过来。”他向她伸手,宁小闲乖乖走了过去,被他轻轻抚住了面庞。
他的手,干燥而温暖。
她闭上眼,耳中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开导道:“我们只来了多少人?这一次目的,是阻止奇楠宗东迁。只要这个目的能够达成,手段和过程如何,以后又有谁会去关注?你要想想,我们先前定下的计划,是让多木固在领军战斗中身亡。那样一来,也不知有多少奇楠族人要陪葬。现在这般结局,岂非是伤亡最小,奇楠族的战力也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存?”
他轻轻哼了一声道:“再说,多木固在你面前虽然表现和善,他就算得是个好人么?赤兀惕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他这几百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又是拜谁所赐?”
她轻轻“嗯”了一声,眉心稍松,这才感觉到他话语中有隐约的酸意。
此时太阳已经升高,城中的无序状态已经结束。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而对于这个妖族来说,同样不可一日无长上。奇楠族是个最务实的妖族,并且现在还面临着东迁抑或留下的迫切问题,所以在这一天巳时之前,众长老已经聚在一处,商量大牧首的下一任人选了。
候选人有两个:赤兀惕和多木固的独生子小博古尔。十位长老分作两派,各支持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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