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麟庐动手术那天我去看了,毕竟是个注定要引人注目的手术,给安排的手术室也是观摩用的大手术室,来了很多专家,院领导也派了代表过来,另外还有一些对邓文杰慕名而来的实习医和住院医,甚至还有几个教授带的研究生,大伙济济一堂隔着玻璃墙居高临下观看整个手术过程。
我过去的时候已经没有座位,正要退出,却听见有人喊:“张医生,这边。”
我循声望去,却见邹国涛站了起来,表情有些局促,踌躇着说:“张医生,您要不要坐这里……”
我微微一愣,大庭广众之下不好让他太难堪,于是点头说:“好啊,谢谢你了。”
他松了口气,走了出来说:“您坐吧,我站着就行。”
我挤过去,坐在他位置上,旁边的都是年轻脸孔,我看了看,好几个就是那次吃饭时一起嘲笑过我的实习医。我冲他们微微一笑,年轻人们尴尬地还了笑脸,一个个低声说:“张医生。”
“嗯,都来了啊,”我说,“今天没事吗?”
“都做完了,”其中一个回答我,“没做完的,也跟人换了班……”
他忽然想起来我就是管他们日常工作的,不觉涨红了脸,嗫嚅说:“对不起啊张医生,没事先跟您说,可这次机会这么难得……”
我看见他的同学都向他投以恨恨的目光,不觉笑了,想起我实习的时候为了争一个助手位也是无所不用其极。我点头说:“既然来了就好好看吧。”
那男孩立即笑了,想了想,低声说:“谢谢您。”
我不以为意,此时手术开始了,穿着手术服带着口罩和眼镜的邓文杰领着一帮人各就各位,手术灯亮起,我深吸一口气,屏息凝神看邓文杰的手法。他真是一个外科天才,冷静自持,干净利落,技术超群。有一种人天生就能统御一个手术台,邓文杰就是这种人,在这一刻他就如号令百万的将军,如何打仗,如何行兵布阵胸有成竹。我想这一刻同行们都大概都不太在意躺手术台上的是许麟庐,而是都在思考如果是自己站在邓文杰那个位置上能不能做得像他那么棒。我闭上眼,自忖如果是我,大概做不到,不只是我,在座很多大名鼎鼎的人物可能也同样做不到。
邓文杰是个天才,这是毫无异义的。
他做得顺手,抬起头来朝我们这瞥了一眼,看见我,得意地眨眨眼,倒一点也不知道谦虚,我不觉笑了,如果低调那就不是邓文杰,不过他也有张扬的资本。我看见他随后转移视线,定定地看向我身后的某个地方,足足过了十秒钟,这才低下头,继续他的手术。
我转过头,赫然发现詹明丽站在后排,双手抱臂,似笑非笑地瞅着下面手术台。看见我转头,随即朝我笑了笑,扬了扬手。
我惊喜地险些喊出她的名字,最近事情多,我已经有段时间没跟她联络。没想到她今天悄悄地就来到我们这,我忙站起来,示意给她让座,她笑着摇了摇头。我没好意思自己继续坐着,把座位还给了一旁的邹国涛,起身朝后排挤过去。
詹明丽笑呵呵地冲我伸出手,我握住了,抱了抱她的胳膊,带了点抱怨说:“怎么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怕你忙啊。”她笑着捏捏我的脸,“怎么看起来好像漂亮了很多,去美容院砸钱了?”
我老脸一红,笑而不答。
“哦,”她恍然大悟,吃吃笑着挨近我的肩膀低声说,“我明白了,是采阳补阴,哈哈哈,傅一睿看来很努力嘛。”
“滚。”我推开她,“中文不好就别乱用词。”
她笑嘻嘻地拢了拢头发,站直身子,仪态万方地盯着下面的手术台。
我瞥了她一眼,问:“你知道,下面那位是谁?”
“许麟庐嘛,读医的谁人不知?”她脸上浮现了一丝近似嘲讽的微笑,说,“不过我不是冲着他来,我是来看邓文杰医生的。”
“啊?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从他来找我咨询所谓的心理问题后。”她有些无奈地揉揉太阳穴,瞥了我一眼,问,“你在想什么?”
我好笑地反问:“孤男寡女,我能想什么?”
詹明丽瞪了我一眼,说:“我很有职业操守的好不好,邓文杰也不是那么容易产生移情作用的心理病患,你以为我是下面躺着被人开膛破腹的那个老头啊。”
我皱起眉,说:“你在暗示什么?”
“不用暗示,许大医生风流出了名的,尤其喜欢跟病人纠缠不清,我听说他的两任太太都是他的病人。”
我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感说:“靠,连邓文杰这么没操守的都知道不要公私不分啦。”
“嗯哼,”詹明丽耸耸肩,漫不经心地低语:“所以说医德这种东西,跟医术完全不成比例。我还听说,他第一任太太有抑郁症,伴随严重的失眠,他给开的安眠药。”
“什么?他明明不是心理医生……”我惊奇地瞪大眼,看着詹明丽,结结巴巴地说,“等等,你不是在引导我想到那个可能性吧?”
詹明丽撇嘴,贴近我的耳朵说:“真相如何谁也不知道,但你也知道,让一个抑郁症患者自杀,对医生来说难道很难吗?”
“我的天哪,”我捂住嘴巴,盯着下面躺着被麻醉师挡住视线的病患,我在这一瞬间想到的,是如果外人都会这么揣测许麟庐,那么作为他的儿子,同样是医生的傅一睿又怎会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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