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也生气,估计没有一个女性在听到自己被一群无知的年轻人这么污蔑毁谤后会不生气,但那种情绪也不是非常强烈,对我而言,自从孟冬失去后,所有感觉中最强烈只余下恐惧,对失眠夜晚的恐惧,对梦魇中布满鲜血的手术台的恐惧,对不知走向和未来的生活的恐惧,当然,也许还包括对坐在我对面这个男人,傅一睿对我怀有的,我不甚理解也不愿深究去理解之情感的恐惧。除此之外,其他的情绪都仿佛忘了放盐的菜肴,也不是没有,只是寡淡得多,平缓得多。
我其实并非冷静,我只是缺乏令情绪激动的那个重要的东西。我看向傅一睿,他是真正能做到冷静理性的男人,但他现下的表情却已遍布寒霜,似乎下一刻就会冲出去揍人一般。我把手放在他手上,发现那双向来稳重厚实的手握成拳头,我不得不一遍遍抚摩它,让它软和下来,我知道这个男人在替我愤怒,那帮男孩们侮辱我比侮辱他自己更令他愤怒。有一刹那,说不清的感觉涌上喉咙,我抿了抿嘴唇,知道我必须出面,不然傅一睿出手的话,那就未必是能控制得了的场面了。
我微笑着对傅一睿说:“别生气,看我怎么整这帮小王八蛋。”
傅一睿抬起眼看我,我又冲他一笑,拍拍他的手背,站了起来,抖抖身上的外套,学着詹明丽的姿态挺直脊梁,款款朝那一桌走去。
最先看到我的那几个男孩登时僵住笑容,背对着我那个公鸭嗓的男孩和邹国涛却还在玩,一个细声细气叫:“国涛哥,人家很冷很寂寞,快来抚慰人家嘛。”邹国涛则哈哈笑着掐他的肩膀摇晃说:“行啊,咱们相互慰藉慰藉……”
那几个变了脸的男孩已经频频使眼色,还重重咳嗽,但背着我玩的那两个却总也没发现。我抱着手臂淡淡一笑,说:“呦,说什么呢怎么热闹,不介意我加入吧?”
那两人明显顿住,公鸭嗓男孩慢慢转着脖子看向我,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邹国涛反应快点,忙站起来,堆了笑,眼神闪烁说:“张,张医生,您,您也来这吃饭啊。”
“是啊,不来这不就不能巧遇你们了,”我笑了笑,视线慢慢转到他们在座的五个男孩身上,看到谁,谁都不自觉露出尴尬的表情。我掉转视线,看向邹国涛,偏头笑说:“刚刚玩得挺好的啊,怎么不继续,继续啊。”
邹国涛脸上涨红,呐呐地说不出话来,我走上一步,看他们桌子上摆着可乐,不觉笑说:“口渴了,借你们一杯饮料喝喝。”
公鸭嗓男孩立即拿起一边的一次性杯子给我倒了,恭敬地递过来说:“张,张医生您请……”
我接过,朝他笑笑,说:“谢谢。”
然后我举起杯,说:“来,你们到心外科实习,我这个前辈也没什么好说的,借个可乐,祝各位前程似锦。”
在场的几个男孩显然不知道我想干什么,都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我把杯子举到邹国涛这边,手慢慢松开,整杯可乐立即倒到他身上。
邹国涛惊跳起来,忙不迭地抖水,我笑了笑,丢起桌上的纸巾到他身上轻声说:“对不起啊小邹,老娘们了就这样,杯子举高了手抖,你担待点。”
然后我又看向那个公鸭嗓男孩,他就是今天跟着我的实习医之一,我直直看着他,看到他眼神不敢与我对视,然后我淡淡地说:“做了手术那两个老人不能有效排痰,你想办法帮他吸吧,仪器吸不出来,你就用嘴,每个伟大的外科医生都是这么训练出来,想来你也不会有意见。”
他脸上露出恼怒的神色,却不敢反驳。我又看向在座另外三个人,点了点头,说:“你们几个,这次病历做得不规范,重抄。抄完后就去采集一下病患的粪便,送去化验,明天下午以前把结果摆到我办公桌,没问题吧?”
他们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
我转身又看向邹国涛,他衣服上大片可乐渍,这样穿回科室注定要出丑了。我满意地点点头,问他:“你今年几岁了?”
邹国涛敢怒不敢言地闭嘴不答。
“我记得没错的话,你有二十六了吧,你知道我二十六的时候在干吗?”我淡淡地说,“我已经能在教授监督下独立完成一台难度中等的手术,而你,只是一个体外循环,你还得走这些歪门邪道才挤得上。”
我说完,转身就走,忽然听见那个公鸭嗓男孩在背后嘀咕了一句:“什么嘛,简直是公报私仇。”
我转过头对他一笑,点头说:“你说对了,老娘们还就爱公报私仇。”
他脸色一变,在看到傅一睿从里间阴沉着脸走出来时,脸上不自觉露出害怕的神情。傅一睿什么也没说,直直往前走,他在路过邹国涛身边时停了下,掏出钱包,抽出两张一百块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冷声说:“花的钱。”
“傅,傅主任……”
“我希望你知道我跟你之间隔了多少级。”他淡淡地说。
“对不起,我没有要冒犯您的意思……”
傅一睿摇头说:“没什么,我早想给张医生送点花,刚好你替我送了,这是你的辛苦钱。”
邹国涛脸色变白,傅一睿冷冰冰地说:“有时候送花这种事,也跟一个男人的档次级别有关,不然一束花递出去,只会造成女士的困扰,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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