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一边用帕子擦着头发, 一边往里走。谢煊挑挑眉头上前,将她拉在圈椅前,让她坐好,又从她手中接过帕子, 亲手给她擦拭头发。
采薇抬头看他,在外行军打仗这三个多月,他似乎又瘦了些, 脸颊的轮廓更加硬朗分明,那种公子哥的气质,几乎已经看不到。
谢煊见她一直在看自己,戏谑道:“怎么不认识你的丈夫了?”
采薇笑:“本想着你带兵受到重创, 我这次见到你, 看到的应该是你一脸的沮丧,不过想来是我多虑了,看来你过得还不错。”
谢煊不以为意道:“胜败乃兵家常事, 别说我一路告捷, 将田越追到大别山才受挫,就算真的打了败仗,日子也还得过。”
这人总是带着点傲气, 但这傲气并不会让人反感,反倒会觉得跟他相得益彰, 若是哪日他真的谦逊起来, 采薇想自己可能还会觉得不太习惯。
他说完, 伸手将她的脸抬起来左右看了看:“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瘦了点?看来这几天在路上是真的受苦了, 你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下。”
不说采薇还不觉得,一说还真感到又累又困,这几日忙着赶路,又绷着一根神经,确实没怎么阖眼。陈妈很快端来了一碗热粥,她起身来到屋中的圆桌坐下,谢煊也跟着坐在她对面。她喝粥时,他一直定定看着她。
采薇也不以为意,过了片刻,听他佯装清了清嗓子,问:“我写的信,你都收到了吗?”
“收到了。”采薇面色淡淡地点点头。
谢煊摸了摸鼻子,又问:“都看了吗?”
采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看了啊。”
谢煊:“没什么感想?”
采薇想了想,淡声道:“文采还有待加强,你平时有空,还是得多看点书,带兵打仗也得增强文化素养。”
谢煊:“……”
采薇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终于还是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谢煊意识到自己被她戏弄,垮下脸在她脑门敲了一下:“我看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采薇眉眼弯弯看着他直笑,然后正了正色点头:“挺好的,没想到谢三爷竟然还有几分文采。”
谢煊轻笑:“那是自然,我少时在学堂功课向来不错。”他看着她片刻,又问,“这几个月家里没什么事吧?”
采薇道:“没什么事,就是大嫂从北京回来后,状态一直不大好。”
那次半夜婉清去花园闹了一场后,后面倒是没再闹过,只是一直郁郁寡欢,没胃口,也睡不好。整个人已经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一圈。采薇知道她这是得了抑郁症,可这个时代没有专业的精神治疗医生,她试图开解她,甚至带她去烧香拜佛,但收效甚微。
谢煊闻言,道:“大哥出事后,她一直就过得不大开心,这次去北京家里又发生了那么多事,她肯定受不住。等打完这场仗,咱们回去好好开解开解她。”
采薇点头。一碗粥吃得精光,她放下勺子,坐了片刻,眼皮就有点撑不住了。
谢煊笑道:“也歇得差不多了,我带你去休息。”
采薇从善如流起身,跟着他进了内间的卧房。这房间很简陋,应该是临时布置的,不过被子还算软和。采薇脱了衣服爬上床,刚刚钻进被子,却见谢煊也跟着上来。
她好笑道:“你这大早上睡什么觉?
谢煊堂而皇之道:“陪你。”
采薇道:“你应该有军务要忙吧?我睡个觉有什么好陪的,要是让外面的兵知道,你大白天陪我睡觉,指不定怎么笑话你。”
谢煊笑说:“偶尔一回从此君王不早朝不打紧。”
采薇失笑,想起什么似的,又随口问:“这县衙好像除了一个陈妈,都是你的人,原本这里的县知事衙内捕头呢?不会是被你强占了地盘,将人赶走了吧?”
谢煊道:“怎么你说的我跟土匪一样?我的兵还没到霍山,这县知事就带着带着一家老小躲去了乡下,捕头什么的也都跑得不见踪影,就剩一个伙房的吴妈在这里。她丈夫以前被土匪杀了,知道我们要打土匪,非得在这里帮忙。”
采薇道:“这样看来,许多人还比不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人。”
“可不是么?更比不上勇敢聪明千里救夫的谢太太。”谢煊顿了顿,又接着说,“这回若不是你,我折在这里也不是没可能。你说我该报答你?”
采薇看了他一眼:“报答?就你这全身上下没几块大洋的穷酸兵,我可不指望。”
谢煊大笑。
他一高兴,那公子哥的痞气,便又显露出来,采薇却并不觉得反感,反倒觉得更加真实,看着一个不大爱笑的男人,这样愉悦的笑,她心中也跟着欢喜起来。
她没再赶他走,被他一拉,还顺从地滚到了他的臂弯中。虽然知道这个人一直凝视着自己,但架不住实在是太困,不出片刻,采薇便沉沉睡去。
谢煊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看着她,英俊的面容看不出表情,但内心依旧没从刚刚在门口见到她那一刻的不可置信平静下来。一颗心像是被人攥住,从未有过的柔软。
这几个月,行军在外,辛苦自是不用说,但现下看到臂弯中的女孩儿,好像一切都不重要了。有那么一刻,他甚至生出了一丝,就这样地老天荒也不错的荒谬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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