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文华殿。
朱祁镇为了体现这次筵讲的重要性,特意把讲学之地设在文华殿。
出席的官员主要是翰林院庶吉士,因此,多年来冷冷清清的翰林院终于再次有了生气。
大明每一届科举,进士上榜者约三百人,能留在翰林院的不过五十个,这些人会被授予庶吉士身份,继续留在翰林院内学习,之后再授各种官职。
因此,翰林院也被称之为大明朝廷的储材之地。
更是有惯例称,非庶吉士不入内阁,故此庶吉士有“储相”之称。
然而,就是这样一群最顶尖读书人,在这五年来,却逐渐被冷落,直至无人问津。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王九翱心中暗暗打定主意,这次筵讲便是翰林院东山再起的开始!
昨日皇上刚刚和倭国关白谈成了一笔近两亿白银的大买卖,心情大好,今日只需再加把劲,重回权枢中心指日可待!
宫门处,有专人把守,所有参与讲学的读书人,统统要搜身检查,然后登记造册。
毕竟皇上要亲临,马虎不得。
从黎明时分,一直到日上三竿,花了整整两个时辰,终于统计完成。
今日前来的儒生竟有数百之众,彼此之间相互寒暄。
这种场面是很罕见的,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之间谁看谁都不顺眼。
今日的局面却是一片其乐融融,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现在需要枪口一致对外,先干倒了科学院,然后再内斗也不迟。
“皇上驾到!”
众人赶忙闭上嘴,齐齐叩拜。
朱祁镇身穿常服,在曹鼐、张益、杨善等人的拥簇之下迈步走进文华殿。
“吾皇万岁!”
在场的儒生们纷纷口呼万岁,当下心情激动,无以言表。
寒窗苦读十余载,就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做人上人。
得知今日有幸面圣,就是有了一展才华的机会。
因此,许多人一夜未眠,苦苦思索如何才能脱颖而出,让皇上高看一眼。
哪怕是那自命清高的孙长河,亦是如此。
飞黄腾达,就在今朝!
朱祁镇落后,双目扫视了众人一圈,微笑着道:“诸卿平身!”
“谢皇上!”
朱祁镇继续道:“近年来,朕诸事繁多,已经许久不曾开筵讲,今日索性广开言路,诸卿皆可畅所欲言。王卿,今日的主题是什么?”
掌院学士王九翱赶忙道:“启奏皇上,今日所选主题,是为仁政。”
“仁政,很好!”
朱祁镇点点头,道:“那就开始吧!”
“臣遵旨!”
王九翱再次行了一礼,然后看向众人,道:“皇上有旨,今日广开言路,在下近日一直在研读周礼,偶有感慨,便起个头,算是抛砖引玉。”
众人纷纷激动起来,因为在儒学之中,关于仁政的学问实在太多了。
特别是针对当下的局势,以及趋于利益化的风气,简直就是儒学大展宏图的绝好机会。
王九翱亦是如此作想,因此开局便搬出周礼,便是暗指当下风气败坏,人心不古。
“外朝以询万民,国之政事尚问及庶人,是故贵可以问贱,贤可以问不肖,而老可以问幼,唯道之所成而已矣。孔文子不耻下问,夫子贤之……”
听到这些熟悉的话语,众人开始激动起来,甚至有些已经在抹眼泪。
“……仁政在上,而善人在下。上不能使民不饥,下不能令官不寒。故曰仁政不如德治,无为而治不如有为而治。若失仁义,则君王不如臣下……”
王九翱一番侃侃而谈,不过,他很好地控制了时间,因为还要给别人留下说话的机会,方才显得是“广开言路”。
而他自己的所作所为,说是抛砖引玉,实际是为今日的筵讲定下基调。
我给你们起个头,你们顺着我的意思往下说就行。
大家今日聚集在此,为的就是干倒科学院,首先要明确这个目标,不能乱七八糟啥话都瞎说。
在座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怎会不清楚他的意图。
因此,接下来又有两名翰林开讲,基本上都是四书五经当中关于仁政的叙述。
朱祁镇认真听完,然后说道:“朕听闻今日来此的还有天下各地学子,既然来了,别干坐着,发表一下看法。”
众人听罢,心中更是激动,机会来了。
王九翱上前道:“启奏皇上,江苏东林书院孙长河素有大儒之名,今日特来出席本次筵讲,臣提议,不如让孙先生讲一讲治学心得。”
朱祁镇点头:“甚好!”
所有人朝着孙长河看过去,满眼期盼的同时,还投来羡慕嫉妒的目光。
孙长河却已经热泪盈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老朽斗胆进言,自古以来,不修德行者,其国运可长久乎?”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你的胆子可真大啊,上来就敢捋虎须!
这番话就差当面指着皇上的鼻子骂,你缺德,你完了!
都知道孙长河乃当世大儒,却不料如此惊世骇俗,顿时让其他人黯然失色。
东林书院的弟子们亦是大为震撼,今日恩师真的是拼了!
这是用命在展现风骨,生死存亡,在此一搏。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静静等待。
如果皇上勃然大怒,这个孙长河便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他在赌自己的命,赌赢了,自是前程无限,赌输了,那就大家一起玩完。
这一招非常之狠辣,因为他不但用自己的命在赌,更是加上了整个士林,包括翰林院在内的所有儒学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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