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族谱系那边你要抓紧些。”
“怎么?之前不说不急吗?为何现在又来催促?而且这事急也急不来吧?”
两人坐到塌上,一边喝茶一边说着话。
李破目光幽深,“是不急于一时,但也不能拖得太久,这些大族啊,很多都能追及到秦汉,乃至于商周之时。
一个个根深蒂固,互为奥援,战乱时便来兴风作浪,承平时节也不安生,历朝历代的君王,大半精力怕是都用在他们身上了……”
说到这里,他看了李秀宁一眼,李秀宁带着笑意眨巴着眼睛,没说一句,李破却是明白,人家是在表示,她也是门阀世族的一员。
李破不由失笑,“想什么呢?朕又不是要对付于谁……但总归要做到心中有数才行,这天下会越来越安定……
战乱的时候,大家都拿着刀子说话,你不听我的,那我就要除掉你,没那个闲工夫跟人讲什么道理。
可现在不同了,就算有那不听人话的,也得先礼后兵,多数时候大家还是要讲个和气,相互成全,才能过的下去。
如此一来,可不就得从细处下功夫,先探探大家的家底再说嘛。”
李秀宁被这话逗的笑了起来,“这话说的……不过道理嘛,却是说的明明白白。
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
李破:“道德经?”
这几年闲下来的时候,他还真读了不少书,道德经自然是必读书目,五千字的道德经,不知浓缩了多少思想精华,开创了无为而治的政治理念,同时也铸就了道家的根本,里面更蕴含了让人回味无穷的哲学思辨。
虽然李破并不认同其中的无为胜有为,圣人治世之类的治国理念,因为现实早已告诉人们,几乎没有人能达到圣人的高度,更别提那种人人成圣的理想国了。
可道德经在并不需要后人添砖加瓦的情况之下,能够历久弥新,自然是因为其中有着普适性的真知灼见。
便如李秀宁说的这一段,治大国如烹小鲜,区区七个字,便鲜活的道尽了治国之精髓,后面的鬼神,完全可以指代当世的门阀世族,圣人自然就是皇帝了。
两不相伤,德归于民,理论上的指导,对现实产生意义,无过于此。
同时这也是老子本人憧憬并必生追求的理想状态,符合自然和谐之道理,可现实总归是有所出入。
这就是理想主义者之所以被称之为理想主义者的原因所在。
…………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李破笑的是,皇权之下,想要个勉勉强强的相安无事,都极为困难,何况是两不相伤了。
后来人弄出一个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的办法,其实就是这种理想主义理念的延伸,最后怎么样,不照样是一地鸡毛。
所以说啊,根本没有长治久安之策,只有一个个的历史轮回。
在这些上面,李破从来不钻牛角尖,去追求什么太过理想化的东西,他觉得自己在一天,便尽量做上一些事,仅此而已。
还是那句老话,待他百年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李秀宁笑的则是,男人竟然知道这些话出自道德经,看来真的是长进不少。
所以说知根知底最让人讨厌了,能作出惊世诗篇的皇帝,在知其底细的情人眼中,也不过是个半文盲。
…………
“从户部所呈户籍来看,南北还能称得上门户的,已不足前隋半数,很多世族的支系族人更是零落四方,或亡于战乱,或藏匿于地方,不太容易查勘了。”
见李秀宁诉苦,李破摇了摇头,“你啊,还真以为我想数数他们的人头,给他们留一份谱系,好让他们千秋万世不成?”
李秀宁眉头轻挑。
李破接着道:“人没了,土地总还在,你们李氏如今在做什么?以前你们在洛阳的田产不是都拿回来了吗?
没错,这是朕许给你的,不用担心,可其他人也想把失去的东西收回到手中,那就得有点说道了不是?
田税你得交吧?房契你得重新办吧?
你这边查的越清楚,朕这里才越能做到心中有数,看看谁的胃口大,谁又贪得无厌,想要从中上下其手。
前隋文皇帝当初做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清查世族的奴仆,除北魏权贵私蓄奴仆,家兵之遗毒。
这事做的非常不错,不过距今也才几十年,战乱起时,就又走了回头路。
前几年还有点腾挪不开,朕只是提了提这事,你猜长孙顺德当时是怎么说的?他劝我先稳定局面,不好对人逼迫过甚,不然恐有反复。”
李破一脸嘲讽,“这话他倒真敢说,搁在晋阳的时候,我先斩了他祭旗……”
李秀宁坐了过来,轻抚着他的胳膊,又给他续上茶汤,“已死之人,还记着作甚,清查田亩,逃人奴仆入籍,不都在做吗?”
自从李秀宁接下此事,真还没有跟李破深谈过,这会就差不多明白了过来,所谓的记录世族谱系,只不过是个开端,其意义也不在于贵族谱系本身。
帝王所谋,着于深远,所以没有谁能真正揣测到帝王心事。
李破的目光长远吗?那毫无疑问,他有着超越整个时代的眼光,有着上下五六千年的底蕴在支撑,和他相比,当世的人们更像是瞎子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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