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奉世乃是文景时名臣冯唐玄孙,汉武末年,他以良家子身份被选为郎官,刘弗陵继位后补任武安县长。
在武安县待了几年,被繁琐的案牍与琐事牢牢捆住几年后,到三十岁时,不知怎么,冯奉世忽然醒悟了。
“三十而立,我已三十矣,为一县之长纵有积勋也难以出头,我若再耽误下去,恐怕亦要如高祖父一样,白首亦难封侯了。”
恰逢当时傅介子以斩楼兰王之功封义阳侯,激励了一众有心觅封侯的汉家儿郎踊跃入伍,想要去西域取功名,于是冯奉世也顺着潮流辞了官,回到家中一门心思钻研兵法和《春秋》。
兵法是行军打仗必备的技能,而春秋,则是混入官场上层的敲门砖。
他家虽然早已中落,但还是有些世交的,今年初,冯奉世靠着前将军韩增的欣赏,被举荐为军司空令。他不愿待在北军,却主要请求到玉门历练,正好赶上傅介子出塞支援西域城郭,冯奉世便作为军法官随军而出。
效仿孙膑围魏救赵之法,在酒泉郡多布骑从,做出出塞攻击右地之势的主意,以解西域之困,便是冯奉世提出来的。
但实际上,汉军只在冥泽边饮了两个月马,连星星峡都没到,毕竟境外敌情不明,而朝廷已经十多年未曾出塞击胡,李广利郅居水之败的阴影尤在,太守都尉们都十分保守。
唯独在西域,因为是傅介子领军做主,倒是更激进些。
此番出塞,冯奉世摩拳擦掌,本以为来到西域可以好好一展所学,但没想,整场战争下来,风头全被一个人抢了。
那就是任弘。
眼看匈奴不战而走,冯奉世暗道遗憾之余,也对任弘生出了好奇,此刻一见,竟是个年岁二十上下的青年,更是惊讶。
他心中暗道:“我听说,当年终军不过弱冠,便在孝武面前请求出使匈奴,说愿意尽精厉气,奉佐明使,画吉凶于单于之前。先帝诏问画吉凶之状,终军应对如流,于是孝武大喜,让终军作为谏大夫出使匈奴,果然顺利完成使命。“
“而后终军又请缨出使南越,欲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只可惜遇上越相吕嘉不欲内属,发兵攻杀南越王及汉使,终童遂死。”
而这任弘,年亦弱冠,做的又是出使纵横之任,俨然是终军第二啊。
而且终军究竟去匈奴立了何功,画了什么吉凶之策,世人不知,但任弘去了一趟乌孙,得到的成果却是显而易见的:
乌孙倒向汉朝,发兵惩罚龟兹击灭之,相当于断了匈奴右臂一指。
还是根最粗的大拇指。
作为始作俑者,任弘那句“一人灭一国”的大话还真实现了,此事已经通过龟兹—扦弥道传至鄯善楼兰,西域城郭皆惊。
从姑墨、莎车到于阗、疏勒,诸邦纷纷派遣使者东行,聚集在鄯善国,请求入大汉朝觐,恢复属国身份。
更夸张的是,此子所立功勋,还不止一项。
冯奉世此刻听着任弘向傅介子汇报这之后发生的事,越听越惊愕。
轮台之战,借乌孙兵杀龟兹相姑翼,解士卒之困,斩龟兹胡首虏千余级。
至渠犁,巧施离间计,让匈奴三王相互怀疑,相继遁走,渠犁之围遂解。
铁门关,献上火牛阵大破敌军,斩西域胡首虏数百级,这里面还有尉犁王的脑袋。
冯奉世赞叹之余,也不由艳羡,这四件事随便拿出来一个,便足以彪炳史册,并让长安市井坊间议论许久。
任弘未能生于汉武之世,起点没有终军高,但他立下的功绩,却已远胜终军。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想到这,老冯又想起自己三十岁才出塞,还啥功劳都没立,哪怕有点苦劳,也只是附任弘骥尾,不免有些些脸红。
更让他意外的是,一般的少年得志,必是十分自傲,鼻孔都能扬到天上去,但这任弘却不一样,他每说一件事,都在努力为同伴分功。
“一人灭一国?那是玩笑话,当不得真,龟兹是乌孙大王子所灭,多亏了乌孙使者瑶光公主当机立断,助我去到乌孙,更因楚主力请,肥王才允诺出兵。”
“至于轮台、渠犁、铁门之战,我也没有创造什么奇迹。”
“真正创造奇迹的,是坚守两月,靠食胡虏肉撑下来的奚司马等袍泽。”
任弘指向身后已坐于地上的援军:“还有将数百辆武刚车,硬生生扛着过了沙漠的士卒们!”
居功而不自傲,这就是孔子所言的“功被天下,守以让”啊,冯奉世开始觉得,任弘他日必不可限量。
但对任弘知根知底的傅介子却不买账,只坐在胡床上笑道:“是你的功,你便好好认下,这些油嘴滑舌,回去朝中与诸卿揖让时说才有用,我可不吃这一套。”
任弘凑近了傅介子低声道:“傅公,其实我不止有功,还有过。”
傅介子看了一眼冯奉世,老冯知趣地走远了点,却见任弘贴着傅介子耳旁低语。
“我假造了节杖,靠它才骗得乌孙出兵,骗得姑墨王遣使入朝。”
傅介子不动声色:“你私自替天子做承诺了么,矫制了么?”
任弘笑道:“算不上矫制,都是用利害游说,发誓也是以我个人名义,绝不敢代天子乱许承诺。若非要说矫制,也在右谷蠡王信中,胡乱说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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