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郡的天空好蓝,比西域胡女的眼睛更蓝。
脑袋下的戈壁滩地面好烫,像是躺在热炕上。
耳畔本该是贰师泉潺潺流淌的声音,可此刻,却是嗡嗡作响,脑子里一片空白……
没错,这场手搏较量里,任弘只扛了七八个回合,就被傅介子毫不客气地撂倒在地。他胸口遭到了重重一击,差点把下午饭吐出来,至于手里的胡杨枝,早就被傅介子击飞出去老远。
任弘尽力了,真的不怪他。
他前世又不是警察,以一敌三这种事完全做不到。
只靠着这从小能吃饱饭的八尺之躯,以及“任弘”的身体记忆,会点耍剑的功夫,跟过往悬泉置的士卒学个三拳两脚。
原本任弘还对自己挺自信的,毕竟平日里,他起码能跟悬泉置里,那个身高马大的罗小狗打个不分胜负。
可万万没想到,面对傅介子时,连十个回合都没撑下来。
不愧是一顿饭能吃两只鸡的,傅介子的力气大得惊人,挥舞胡杨枝时虎虎生风,没有半点花哨,都是军队里搏命练出来的本事。
“若他手里拿着的是环首刀,我的下场,估计和龟兹那个匈奴使一样了吧……”
任弘记得孙十万说过,傅介子在龟兹时,可是能亲自斩杀匈奴使者的,而且是一刀毙命,刀身透胸而出!
这年头做汉使,可是要求能文能武的,因为去了外面,随时可能遇上危险,诸如卷入他国高层斗争,主导亲汉势力发动政变,跟沙漠里的匪徒胡虏火拼……都是寻常之事。
“汉使官属几十个人,不要求人人都能提起刀就是武士,但至少要不做累赘。”
傅介子走到任弘面前,笑着如是说。
任弘暗恨自己时间太少,在手足之术上没下够功夫,脸色有些燥红地起身,朝傅介子拱手:“下吏技不如人,让傅公见笑了!”
“倒也不算手无缚鸡之力。”
傅介子肯定了任弘在与他交手时的努力,任弘这个人心里想法多,也体现在了手里的招式上,手持胡杨木,虚虚实实地朝傅介子攻来,可在二十年老行伍的傅介子看来,这些招术煞是可笑。
他点评道:“都是轻侠恶少年私斗的招式,遇上真正的军中刀剑之术,必败无疑!对了,你今年几岁?”
任弘道:“刚满十八。”
傅介子有些惊讶:“十八,比终军请缨出使南越时,还要小些。”
他思索了一会后,走到胡杨林里,解开了坐骑,却丢给任弘一句话。
“看来,我不能让你做我私从,一同回长安了。”
任弘心里一惊,傅介子却已上了马,笑道:“先别急,回去的路上,我给你说一件往事吧,是关于孝武皇帝时,博士狄山的……”
……
日入时分(18点到19点30),日头开始朝西方的祁连雪山落去,使节团的吏士们已从小憩中醒来。
孙十万打着哈欠,扛着一个装满烤馕的筐放到方厢车上,却被傅介子安排了一个任务。
“孙十万,这烤馕好吃么?”
孙十万连连点头:“好吃,比西域胡饼好。”
傅介子笑道:“既然如此,让你天天吃可愿意?”
孙十万迟疑了一下,但傅介子的话语,已变成了命令:“就你了,从今日起直到长安,每天朝食,都要吃半块烤馕,记着每日口味如何,若是觉察到坏了臭了,立刻禀报我!”
安排孙十万做试吃员后,傅介子让副使吴宗年招呼众人动身:
“立刻启程,入夜前离开悬泉置,去到下一站再歇息!”
和他们来时一样,悬泉置众人也已全部出门相送。
“恭送傅公!”
任弘亦在人群中,傅介子临上车前看了此子一眼,想了想后,又唤来骑吏奚充国:“将我那匹騂色牝马牵来。”
傅介子在西域时,得到了胡王们不少赠马,除了他最爱骑的乌孙西极马外,其余几匹也不俗。
等马儿被牵了过来,却见浑身赤红,只是额头有一点白,肩高近七尺,个高腿长,有相马经验的人一看便知道是好马。
傅介子却做了一个让众人惊诧的决定:
“任弘,这匹马,便送给你了!”
此言一出,不论是苏延年、陈彭祖,还是吴宗年、奚充国,都有些惊讶,这任弘果然颇得傅公青睐啊,居然当场赠马!
即便河西本就是优良的马场,这儿的马价也并不便宜,差点的劣马三四千钱,好些的良马则八九千,甚至上万。
而若是来自西域的马匹,更是动辄两三万钱,像任弘这种普通小吏,不吃不喝攒上几年才买得起。
傅介子送任弘一匹西域好马,就跟后世第一次见面,就送你一辆车差不多,这车还是性能不俗的进口好车……
使节团的吏士们看向任弘的眼色都变了,卢九舌更是啧啧称奇:“我送那任弘十几颗安息芹种子,就心疼到现在,傅公却直接赠马!”
这份礼,实在是够重了,重到任弘不得不再三推辞。
傅介子却定要他接受:“此马是敦煌郡中索氏所赠,齿岁尚小,和你一样,需在边塞风沙中磨砺,随我回中原,关在马厩里精心喂养反倒对其不利。”
任弘听懂了,肃然应诺道:“弘必不负傅公厚望,更不会忘了在贰师泉的约定!”
傅介子点了点头,便手持节杖上了轺车,与使节团众人一起,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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