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出房间,林恩就看到旅馆的走廊上有新面孔在寻找栖身之地,便有些庆幸自己的果断决策,可惜现在还远不到高兴的时候。他飞快地下了楼,金色的阳光洒满大街,可这里的每一张面孔都显得那样忧愁焦虑。
就近找了一名军人询问凯尔酒店的位置,林恩不由自主地快步前行。走过两个街口,他忽然听到一个嘶哑深沉的声音:
“嘿,朋友,有可以进入候船区的号牌吗?有可以尽快进入码头候船区的号牌吗?我这里有面包、金银制品和手表可以交换!”
满心好奇地转头看去,一个裹着黑色风衣的干瘦男子站在街角向旁人询问。因为戴了圆沿的黑帽子,乍一看林恩还以为是个盖世太保,但他面容憔悴、身躯单薄,眼神中也没有秘密警察的那种狠劲,而是一种谋生存的狡黠。
应该是感觉到了林恩的目光,男子猛然回头,见这名背着突击步枪的党卫军士兵盯着自己,倒也没有恐惧之色,而是怯怯地问道:“嘿,士兵,你有可以尽快登船的号牌吗?如果是今天的,我出两磅黑面包收购!”
“如果我想买呢?”林恩这句话的发音不是太准。好在以眼下的时局,普通平民尚且自顾不暇,哪来的戒心防备苏联奸细?
男子稍稍有些迟疑,然后走近一步,低声说道:“一公斤黑面包,如果有黄金白银或是手表首饰什么的也行,看货开价!”
他的意思林恩只是半猜半懂,干脆只问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那你有几张可以立即进入码头区的号牌?”
男子看起来仍是有些戒心的,他以商量的口吻说道:“今天的暂时没有,但如果你确定需要,我可以帮你留意排到明天或者后天进去的!”
林恩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即便这战争黄牛党手里真有号牌,自己也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交换。枪?看这家伙的样子也不敢要吧!
“哎,士兵,你真想要的话可以再谈谈……”
干瘦男子在后面所说的这些话让林恩想起了菜场的卖菜大妈。
沿着东西走向的街道继续前行,想到不久之后“柯尼斯堡”将不复存在,心头顿时又蒙上了一层灰色。
“凯尔酒店?喏!那就是!”
顺着国防军士兵的手臂看去,林恩看到了一栋处于半坍塌状态的圆顶建筑,虽然满目疮痍,可从它的规模以及残留部分仍能够想象曾经的气派与恢宏,而大门上方的残缺了两个字母的招牌连同进进出出的军人都在向他昭示:这就是要找的地方。
到这时候为止,林恩离开白山羊胡子一家暂且栖身的那间旅馆走了大约四十分钟,他并不觉得很累,也不是特别担心艾莉丝和小卡萃丽的牵挂,而是对前方的道路感到迷茫与忐忑:若是如防线上那名军官所说,自己凭借军人身份和归队需要获得了优先登船的机会,可又不能带上白山羊胡子一家,那自己该如何抉择?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背直了突击步枪迈步向前……
二十分钟后,走出凯尔酒店的林恩仰头望天,蓝色的天幕因夕阳的万丈光芒而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橘黄色,那是天堂的方向,离自己很远很远。
右手伸进口袋,触摸到了那冷冰冰的片状金属,其做工自然没有勋章那般考究,却比平民们领取的普通号牌精致许多。
心乱如麻!
低头前行,一路上接连与行人产生磕碰,林恩却只是闷头说着“抱歉”。
道明寺有句名言:如果道歉有用,还要警察做什么?
林恩无暇关心旁人的眼光,他慎重考虑着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这特制的登船号牌只允许拥有士兵身份者独自登船,只要自己转身往北,很快就能够进入码头候船区,顺利的话当天就能够乘船离开这里。如果自己拍拍屁股走人了,白山羊胡子一家当然奈何自己不得,可扪心自问,一个有良知的人岂能做出这等狼心狗肺之事?
一路上的温馨画面历历在目。
站在少妇的角度,一夜温存显然不只是对异性的生理需求。
林恩不敢想象自己的不辞而别会给小卡萃丽造成多么沉重的打击,天真烂漫的灵魂也许将就此崩溃。
即便总是从容不迫的白山羊胡子,在面对丑恶人性的时候也会无比哀伤吧!
在去与留之间,林恩毅然做出了抉择。
另一方面,从刚刚替自己安排登船事宜的军官那里,他听到说绕过东普鲁士进攻德国本土的苏军部队已经越过了奥德河,而第11党卫军志愿装甲掷弹兵师,也就是他编制上所隶属的“北欧”师,正在距离斯德丁港不远的安德瓦斯构筑防御,照形势来看很快就会与苏军交火。
那军官还说,目前从柯尼斯堡起航的船只中,每三艘就有一艘驶往斯德丁,中途只需要一天时间。其余的船只则将经过更为漫长的行程前往德国北部以及丹麦的港口——那里尚未被进攻德国本土的英美盟军占领,但随着从东线撤离的大量难民抵达,那里的食物供给严重不足,甚至没有足够的房屋供难民容身。
走着走着,林恩又来到了先前那个路口。干瘦的男子仍在向过往的难民们收购与兜售登船号牌——某些时候,这小小的卡片足以决定一个甚至一家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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