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仅仅十二岁的孩子,与四朝老臣对话滴水不漏,对答如流,官道两侧所有大臣心中生出一股诡异的感觉。
这孩子……简直是妖孽啊。
想想咱们的正德皇帝十二岁时满世界的闯祸惹事,不是玩烟花烧着东宫偏殿就是文华殿内扔炮仗吓唬当朝大学士,跟眼前这位兴王殿下比起来,朱厚照被比得连渣儿都不剩了……
单从表现上来说的话,人群中的秦堪此刻都情不自禁为朱厚照感到脸红,血缘相近的堂兄弟,看看人家这王爷当的,再看看你这皇帝当的……
脑海里闪现各种想法,各种感慨,官道正中,朱厚熜却开始出招了。
缓缓环视周围的朝臣,朱厚熜幽幽一叹:“陛下尚在,尔等却迎立本王为君,诸位这是陷本王于不忠不义,教本王如何答应?罢了,来人,扶本王上车,回湖广安陆州。”
杨廷和急了,甭说眼下朱厚照失踪,国朝无主,就算朱厚照没失踪,躺在床上已是危在旦夕,太医都已断言活不过十日,迎立新君已是必然之事,而朱厚熜却是皇位唯一的合法继承人,现在人已至京师城外,怎能容他离去?
杨廷和一个箭步跨过,拦在朱厚熜面前,躬身道:“兴王殿下请留步,陛下病危,并无子嗣,殿下是臣等与宗人府合议后的最佳继承人选,为大明社稷千秋万代计,为朱家江山万世鼎盛计,老臣代满朝文武恭请殿下留京,待得时日后即皇帝位,君临天下。”
道路两旁的大臣们全部跪下,齐声道:“臣等恭请殿下即皇帝位。”
“陛下尚无下落,本王怎可做出这等大逆之事,尔等休要误我,快快让开,本王要回藩地。”
“殿下不可回藩地,国朝无主,天下不安,动荡即在眼前,求殿下留京解国于倒悬,挽狂澜于即倾。”
朱厚熜跺脚:“尔等这是在害本王!来日陛下若回来,见皇位已由本王所代,陛下大怒,本王及兴王一脉必有灭族之祸矣!”
杨廷和想着太医和唐子禾对朱厚照病情所下的诊断,咬了咬牙道:“未知殿下通读本朝史书否?”
“本王四岁启蒙,十岁已通读古今史书,如今正研习圣贤经义。”
“既通读史书,想必殿下应知土木之变后,代宗皇帝登基理国,后瓦剌放英宗归京,时有吏部尚书王直向代宗上疏,疏曰:‘陛下天位已定,太上皇还,不复莅天下事,陛下崇奉之,诚古今盛事也’,今日老臣亦想将这句话向殿下重复一遍,不知殿下尚有疑虑否?”
朱厚熜闻言两眼圆睁,再怎么形若妖孽,他毕竟也是十二岁的孩子,论城府终究比那些朝堂老狐狸差了一筹,听到杨廷和这句保证,朱厚熜终于不淡定了,眼中透出一股浓浓的权欲。
杨廷和这句话什么意思呢?意思很简单,你安心当你的皇帝,哪怕将来正德皇帝安然无恙回来了,我等仍奉你为皇帝,正德嘛,就当个不理政事不掌军政的太上皇,你平日装个样子崇奉他,敬重他,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好了。
当然,当时吏部尚书王直上疏的这番话里戳中了代宗皇帝不愿迎英宗回京的小心思,以至于事后小心眼的代宗皇帝恨不得弄死王直这个事实,杨廷和很明智地略过不提,而朱厚熜不知是年幼还是故意装作不懂,也略过了后来的史实,直接开启欣喜模式不可自拔。
杨廷和话音落后,朱厚熜怔怔呆立原地,神情挣扎犹豫,良久,重重一跺脚,仿佛下定了决心,道:“不行,陛下失踪,我等安心等候陛下回来方为人臣之道,本王怎敢……”
众臣躬身打断了他的话:“恭请兴王殿下即皇帝位。”
“不可……”
“恭请兴王殿下即皇帝位。”
“陛下尚不知生死,本王怎可做出这等……”
“恭请兴王殿下即皇帝位。”
尘土飞扬的城外官道上,朱厚熜和群臣上演了一出生动的三请三辞,最后朱厚熜满脸无奈,仰天长叹:“罢了,本王本不愿为,一切皆因尔等所逼,来日陛下问罪,只求诸位为本王求情,留我一条性命。”
秦堪远远听着这番矫情到极致的话,恶心得差点吐出来,这话的意思大抵等于一个天生**被流氓非礼得好爽,爽完后嘴里还来一句“我本来是想反抗的,但他力气好大……”
这次朝臣出迎,丁顺也适逢其会,此刻站在秦堪身后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不经意间瞧见秦堪脸色不对,于是凑上前小声地问道:“公爷,怎么了?”
秦堪冷冷道:“我想回家狠狠揍秦康一顿……”
丁顺愕然:“小公爷犯了何错?”
“没犯错,但我就是想揍他,老爹揍儿子本就天经地义。”
丁顺:“…………”
显然,秦堪是他此生见过的最不讲道理的爹。
朝前面不远处的朱厚熜努了努嘴,秦堪声音压得更低了:“想想以后康儿的性子若也和他一般德行,那时我已年老体衰,打又打不过他,不趁现在猛揍他几顿,将来我岂不是亏得慌?”
丁顺张大了嘴:“…………”
斜眼睨着丁顺,秦堪不怀好意地问道:“你家长子除了喜欢嫖偶尔砸几家酒楼西市里踹几个摊子心情好时抢两件古董外,别的地方都还好吧?”
丁顺一副被箭射中的表情,痛苦不堪地道:“公爷别说了,再说我也想回家揍儿子了……”
“甚好,等他们演够了散场,咱们各自回家揍儿子,各揍各的,各有所揍。”
…………
…………
二人说着话时,朱厚熜差不多也矫情够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朱厚熜的心情很好,在杨廷和与众臣的催请声里,朱厚熜迈腿朝城门走去。
走了两步,朱厚熜忽然脚步一顿,停下侧身看着恭立一旁默然无声的秦堪,看着秦堪的相貌仪表,和那一身暗黄色的蟒袍,朱厚熜眼睛眯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他是谁。
“这位仪态不凡的勋贵,莫非便是天下闻名的宁国公?”朱厚熜走到秦堪面前问道。
秦堪拱了拱手,微笑道:“臣正是秦堪。”
“从弘治到正德,大明日渐中兴,此皆宁国公之功也,请受厚熜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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