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了十来天, 启程这日正好放晴, 暖阳金灿灿的洒在城中青灰色的蝴蝶瓦上, 檐角蹲着的异兽在晨曦里流光溢彩。
客栈门外停着已套好的马车, 朗许正牵着缰绳, 伸手抚摸马鬃。
许久没上路, 游月和菱歌蹦蹦跳跳地奔出来, 不需他搀扶,三两下就跳上了车辕,趴在窗边兴致勃勃地等出发。
“你们俩慢点跑, 早饭都没吃,赶紧拿几个馒头去。”
闻芊把包袱递给随行的小厮。
由于出了燕长寒的事,锦衣卫所现在乱成一团, 杨晋早便过去打点了, 两人商量好在门口汇合。
闻芊觉得他好像有种走到哪儿就把霉运带到哪儿的潜质,从南往北, 上到两浙总督唐石, 下至光荣致仕的慕容鸿文, 无一不是身败名裂, 眼下连一朝为官的同僚也不放过, 实在令人咋舌。
她这么想着, 刚要上车,四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一个年轻瘦削, 身着月白直身的男子忽而行至她跟前, 两手一拱,弯腰作了个揖。
“见过闻姑娘。”
饶是他刻意把嗓音压得很低,但那因身体缺陷流露出来的公鸭腔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自己的身份。
这是个阉人。
闻芊高高扬起眉,上下将他一打量,“阁下是?”
“小人乃司礼监长随,奉郭少监之命,特来请姑娘过去一叙。”
他说着示意不远处,但见巷口光秃秃的桂花树下,一顶蓝布小轿静静停着,旁边是两个不显山露水的健硕轿夫。
闻芊在心下流转了片刻,似笑非笑地问道:“我这会儿可就要走了,平白无故,为何要与你家主子叙一叙?”
小宦官不着痕迹地施礼:“郭少监说了,他有些好处要给姑娘,姑娘去了便知。”
光天化日,倒也不怕这几个太监搅出什么幺蛾子,眼见他如此故弄玄虚,素来好奇心重的闻芊不免来了兴趣。想起前不久在街上与这位肾虚的小白脸有个惊鸿一瞥的照面,她略一计较,便颔首让他带路。
周遭人来人往,像是被两个壮硕汉子的模样威慑住,轿子一圈十丈内几乎无人敢过,只听那小宦官恭恭敬敬地唤了声,旁边的轿夫才将帘子打起。
里头坐了个人。
面对面的看时,这太监的脸显得更白了,好似涂个胭脂直接就能放在坟上当纸人烧,两道深深的法令纹使他足足老了快有十岁。
“闻姑娘。”郭昀城府深,不似她这样爱用眼神琢磨人,只哑声开口,“咱家听说过你。”
闻芊笑了笑,“能让公公留意,小女子真是惶恐得不行。”
这会儿太阳不偏不倚正照进轿内,那病痨鬼似的太监突然抬了下眸,“若咱家的消息可靠,姑娘如今是受了云韶府的诏令,上京授艺的,对吧?”
她抱起胳膊,也懒得应声,歪头等他下文。
郭昀轻轻咳嗽了一阵,“背井离乡,路途遥远,京城又是个你方唱罢我方登场的戏台子,比不得江南太平。不过咱家倒是有办法,可以帮姑娘的乐坊避开这个麻烦。”
他这么一说,让闻芊稀了奇:“哦?”
“姑娘若是愿意,只需留下一件信物,现在就可以带着你的朋友返回广陵,我向你保证,皇城绝不会来追究乐坊和你的责任。”
乍一听,这似乎是个天大的喜事,白拿的便宜。
闻芊低头轻笑了下,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公公瞧着不像是爱乐善好施,扶危济困的人,怎么,如今司礼监也兼做善堂生意了?”
郭昀到底是常年在宫里摸滚打爬的人,听她这口气,半点也不见恼,“此事的目的,出于机密,咱家不能告诉你,但我能肯定,对你而言没有任何害处。你不是一直不想上京么?此举大家各得利益,何乐而不为?”
这话要是早个一两月听到,她估计还真会高兴一阵,可惜今时不同往日……
闻芊哼笑一声,修长的眉目不以为意地眯得慵懒,“谁告诉你,我不想上京的?”
郭昀那面无表情的脸忽然沉了沉,似乎有些意外,还没等开口,客栈门边几匹骏马打着响鼻停下,待看清马背上的人,他神色蓦地一凛。
“你和锦衣卫勾结?”
“勾结?”她好笑地颔了颔首,“嗯,对郭公公您而言,确实是勾结——其实也谈不上,因为我呢……”
闻芊勾起耳畔的头发,笑靥如花,“也算是半个锦衣卫的人吧。”
说话间,杨晋已翻身下马,大约是不解她在此处作甚么,迟疑了片刻仍决定过来看看。
郭昀好似很不想与他打交道,眉头微皱,不沾阳春水的手指破天荒的自己把帘子给揪下了,“起轿。”
两个轿夫很快麻利地举起抬杠,走得四平八稳,在杨晋行至她身后时,小轿已抬出数丈之远了。
他顺着闻芊的目光望了一下,“郭昀吗?他寻你作甚?”
“也没什么。”她不在意地转过头,“可能是想来找你麻烦的。”说完见杨晋的视线还盯着轿子的方向,表情很是认真,闻芊像是想起了什么,便将唇角微勾,伸出食指来在他下巴上轻轻一撩,“往后可得记着罩我哦,杨大人。”
滑腻的指腹冷不防在他肌肤划过,杨晋好容易压下满身的鸡皮疙瘩,一挫身,某人早千娇百媚地朝马车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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