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浅肆直起身来转向他,见他直直盯着那道虚掩的门神色难辨,却并不催促。
两人之间的静默催生了夏虫的悲戚绝响,庭间的细小喧闹更衬寂静,甚至可以听到云动的声音。
须臾,伯懿才上前一步,缓缓推开了门,沉睡了十年的尘埃因着这两位深夜来访者不情不愿的在空中飞舞翻腾,在方才显出的月光下,形成一道道白色的长练。
伯懿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已经响亮到在这幽魂鬼府般的庭院里发出回想,可他却不可自抑。
脚下的木板皆化作了绵软的草垛,他每踏一步都似有些站立不稳,面上苍白得异常,可却还是领着玉浅肆进入了屋子里。
当年,此处事发没几天,先帝崩逝、护国战争惨胜、新帝登基,一桩桩事情接踵而至,想来他们是案发后除了凶手之外唯一再次踏足此处的人了。
伯懿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玉浅肆,这是近日他根据那些当年见证过当日案发情状的人们所言绘制而出的屋内情况。
祈福殿重新休整后,殿内屋外一应物是皆为木制。自案发后,这间屋子虽被吩咐了彻底清扫,可宫人们自顾尚且不暇,加之现场残留的血迹实在太多不好清扫,于是那些宫人只做了简单的清理,如今就着月色,依旧可见屋内地上残留着的已经与条状木板融为一体的斑斑血迹。
玉浅肆看着手中的图纸,听着伯懿一一讲述当日的情况。
“祈福殿这一列每一间屋舍皆有外厅和内室两间屋子,中间由精致素雅,写满经文的碧纱橱隔开。这件屋子当年被用作了贵妃的住所,而母亲的住所紧邻贵妃,是更靠近正殿的地方。”
他们二人此刻便站在外厅内,通往内间的碧纱橱半开着,可以看到内室的寸许地方,月光从窗缝中挤入,在地上留下奇特诡异的各式白色痕迹。
“据当时亲历现场的人讲,”他指了指那条可以隐约看见内室的缝隙,道:“贵妃伏于内室正中的的几案上,身上遍布伤痕,甚至氤湿了她最爱的那条西域进贡的雪色绒毯。碧纱橱紧闭,而母亲则晕倒在外厅距离碧纱橱不远的地方,手上有血迹,身边扔着一把沾满血的匕首,正是杀害贵妃的那把凶器。”
“而整间屋子,无论是窗户还是这唯一的一扇门,皆从内部被锁上。”
当时,吉时过了许久。所有因着八字相合被选中进入宫中祈福的士家女子们齐聚于庭院之中,却久不见主持仪式的皇后娘娘,于是有人发现了那枚新鲜的,还在顺着窗纱缓缓向下滑落鲜血的血手印,于是有胆大的女子上前推门,却发现房门紧锁。
其中的一位太妃德高望重,担心事出反常,这才不得已顶着“招致不祥”的压力,寻了侍卫合力撞开了门。
伯懿环顾四周,却没发现被撞开后断裂为两部分的门栓。随即又想到,这些小东西,自然是被随手丢掉了。
玉浅肆顺着他所指望向内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一次凝起了眉尖,望向伯懿欲言又止。
而他,随着回忆一步步铺陈开来,那些汹涌而来的,在许多人心中尘封了十多年的秘密的重要性,盖过了他心中难明的恐惧,压下了他心头如鼓的雷鸣,他渐渐冷静袭来,站在外厅的中心,一一指着周围开始细细说明,生怕错过一个细节。
外厅内的所有陈设大多还在,不过有些已经腐朽残破,枯败脏乱。
玉浅肆照着图上所画一一比对,发现目前此处的陈设与画上一致。
自踏上这列屋舍外间的长廊起,她心中就有了计较,于是阖上图,顺着地上的血迹去查看各处陈设。
脚下的木板因着她的脚步而发出呻吟声,似是年迈者不得不扛着重物时发出的呼哧声。
带着不满,也含着对韶华逝去的追忆与肠酸肝痛。
果然,在一条几案的桌角下方,发现了已经发黑的团状血迹,而这样的隐于暗处的血迹,在外厅的每件东西上都或多或少存在。
“他们也提到,他们在事发后返回此处,买通了看守的侍卫查看时,也发现了这些奇怪的血迹,我用胭脂标出来了。”
当年事发后,明德皇后被囚于宫中,她自然察觉到了自己中了计,担心凶手会折返,于是派他们当中有些人返回现场,细细记录下了一切。
“皇后娘娘当时如何说?”
“她言道,当时吉时将至,她便回房沐浴更衣,刚进入自己的房间,闭上门后便觉得异香扑鼻,没走几步便晕倒了。”
再次被叫醒时,便是被所有人发现的那一幕。
伯懿垂眸沉思,凶手究竟是如何做到将母亲从自己的屋子里搬到这里,然后从里面锁上门离开的呢?
“她晕倒前,有没有留意到满地的佛珠?”
伯懿缓而郑重地摇了摇头:“没有,当时只有外厅散落有珠子,若是她晕倒前有,在屋内未点灯的情况下,若是不小心碰到了,不管是踢到还是踩到,自然都会有所察觉。也正因如此,当她醒来后发现了满地的佛珠,才会觉得有问题,于是偷偷藏下了一颗。”
听到这里,玉浅肆有些烦躁,她不住地转着手中的玉里乾坤,任其发出清脆却催人的声音,搅动得此处的凝滞陈旧的空气,也多了几分烦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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