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应元身子一震,期期艾艾道:“这,这……”
高时明轻喝道:“陛下问话,别吞吞吐吐,有话直说!”
阎应元迟疑片刻,硬着头皮道:“若败,则大明积重难返。”
“为何不直接说大明灭亡,怕朕治罪吗?”
朱慈炫淡淡的话语,听到阎应元耳中,却犹如惊涛骇浪,顿时骇然失色。
其他两人同样如此。
“你们皆是寒门子弟,对大明底层的情况,相信比朕都要清楚,应当知道大明若再不变革,灭亡难以避免。”
说到这,朱慈炫再问:“阎应元,朕说得可对?”
“陛,陛下说得对。”阎应元不得不回道,“朝廷应收的赋税,都被贪官、缙绅、巨商及胥吏瓜分。朝廷国库空虚,无力抵御外侮,也无力赈灾济民,长期以往,大明必亡无疑。”
“你倒是说了句实诚话。”朱慈炫随后转向陈明遇,“陈明遇,你是浙江人,可知浙江茶业灾荒重否?”
陈明遇身子一震,连忙回道:“陛下,有灾荒年,也有年景好的。”
“那么,灾荒年片茶不收,茶商可有茶售?”
陈明遇被朱慈炫问得呼吸都急促起来:“陛下,即便是灾荒年,也是有茶售的,只不过产量低些,品质差些。”
“可知浙江茶税一年多少?”
“臣,臣不知实数,据说是几十两。”
在天气变凉的时节,陈明遇额头汗都出来了。
顿了顿,他又听乾圣问道:“茶税去哪了?”
“陛下,被贪官和缙绅们瓜分了。”
朱慈炫点点头,又转问冯厚敦:“冯厚敦,你是常州府人,可知现在还有多少良田种粮食?”
有了前两位大胆直言为铺垫,冯厚敦神色没那么紧张,回道:“陛下,臣只是个读书人,未有实数,但以臣所观察,种粮食的良田,在常州府应有七成以上。”
“其余都种了桑麻?”
“大抵如此,陛下。”
“那以你之见,曾为苏湖熟天下足的苏州和湖州,又有几成良田种粮?”
“陛下,臣只知应比常州府少。”
其实,朱慈炫也没有具体数据,点点头,再问:“苏松常三府,现在自产的粮食可够吃?”
“陛下,据臣所知,三府粮商从湖广购粮,每年当在三四百万石,部分补当地粮食不足,剩下的用于缴纳田赋。”
这正是朱慈炫所担忧的。
连缴纳田赋都要从外地购粮,本就粮食紧张的大明,会更加缺粮。
“那你可有法解此困局?”
冯厚敦此时才紧张起来,因为他知道回答得是否合圣意,将关系到自己未来的前程。
“陛下……”他一边开口,一边快速思考,“若要解此困局,必须……必须毁桑归粮。”
说完,他仿佛大病初愈般松口气,发觉后背湿了。
却又听乾圣问道:“阎应元,陈明遇,你们俩以为如何?”
“陛下,保粮毁桑,不失为良策。”阎应元率先开口。
陈明遇随即也赞同:“陛下,流民、灾民无粮,将影响大明朝局。为保粮食,毁些桑田,又有何妨?”
他们三个深知圣意,都没提苎麻和棉花,这是平民百姓衣着来源。
略有些沉重地深舒口气,朱慈炫又问:“冯厚敦,现在的南直隶还是朝廷的南直隶吗?”
“陛下……”冯厚敦有些承受不了来自乾圣的压力。
朱慈炫淡淡一笑道:“朕要听实话,而不是毫无用处的奉承之言。”
冯厚敦心里组织下语言,方回道:“陛下,在南直隶缙绅眼里,南直隶是他们的南直隶,而不是朝廷的南直隶。”
赞赏地点点头,朱慈炫目光落到其他两人身上,微笑道:“你俩认为,江南还是朝廷的江南吗?”
“陛下,江南缙绅以为,江南是他们的江南,而不是朝廷的江南。”陈明遇是顺着冯厚敦的话说。
阎应元是通州人,说得更露骨:“陛下有精锐卫队,臣相信,江南终究是朝廷的江南。”
“说得好!”这才是朱慈炫真正要的答案,“朝廷之所以对江南失控,就是因为那些自诩为道德君子的文臣,夺走了本应属于皇帝的军权,方致朝廷势弱,对地方的掌控变弱。”
顿了顿,朱慈炫问了一个终极问题:“你们是想继续参加考试,还是愿意现在就出来做事?”
三人闻言大喜,齐齐拱手,回道:“臣等唯陛下之命是从。”
“应天巡抚被操江水师所阻,朕已命毕自肃建江北大营,你们去他麾下效命吧。”
“臣等遵命。”
让高时明安排三人去天津卫,随运送武器给养的漕船南下,朱慈炫随即召见夏允彝。
看着这位殉国忠臣,朱慈炫也是感慨万千,即便南直隶不实施新政,在乾圣元年的会试中,他也考不上进士。
按其人生轨迹,若没朱慈炫这个穿越者,要在崇祯十年方考中。
他那青史留名的儿子夏完淳,要在四年后才出生。
“夏允彝,江南结社情况如何?”
之前见阎应元三人神采飞扬地离去,显然已得乾圣重用,夏允彝也心有期待,可没想到乾圣会问这事。
他稍一愣,方回道:“陛下,江南士子喜结社,共同探讨诗词文章。”
“与科举无关吗?”
噢,原来点在这里。
夏允彝恍然大悟,急忙回道:“陛下,探讨的文章,大多是科举有关的文章。”
朱慈炫突然话锋一转:“你对东林党人有何看法?”
东林党的大本营就在苏松常,夏允彝自然深受其影响,但也知道乾圣对东林党并不感冒。
他想了想,回道:“陛下,东林误于党争。”
这话回得滴水不漏。
朱慈炫话锋转得更快:“那你对南直隶局势如何看?”
“陛下,臣家中并无盐利,对盐商所为,臣甚为不耻。”
先表明自己立场,夏允彝随后回道:“只要大军过江,南直隶缙绅美梦必碎。”
“你对朝廷有信心?”
“是的,陛下。”夏允彝接口道,“南方承平已久,无论南京勋贵,还是卫所世袭官,皆不通武略,哪是朝廷大军的对手?他们所依仗的,无非是长江而已。”
“那以你之见,朝廷当如何应对?”
终于问到这里了。
夏允彝心喜,他之前所准备的就是进军江南的方略。
深呼吸一口气,他略略组织下语言,回道:“走海路,直捣黄龙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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