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李氏在的地方总是最让人舒服的。
她喜欢在炎热的天气冷上一壶绿豆汤,给回家的女儿们解渴,无论在外面跑得如何满头大汗都没有关系,一杯就能从头清凉到脚。
雪兰一回到家,就听李氏喋喋不休地说起三姐,她边剥豌豆便说:“我是管不了她了,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忙什么,你说她是不是谈恋爱了,我看她忽然爱打扮了。”
雪兰不接话题,而是默默地饮下一杯凉凉的绿豆汤,她刚从外面回来,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你跟你姐姐整天背着我嘀嘀咕咕的,你知不知道?”李氏问。
雪兰叹了口气说:“妈,姐姐都二十多岁了,是成年人了,她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人生,她想干什么都应该由自己选择,而不是你帮她选择,再说你管也管不了,何必呢?”
李氏一听就不高兴了,说道:“怎么?你们翅膀都硬了,我管不了你们了是吗?”
雪兰正在为布兰妮的提议烦恼,她不言不语地坐在李氏对面,拿起一个豌豆荚在手里玩,默默地听她机关枪一样毫不停歇的唠叨声。
“你也这么大了,怎么就是不懂事呢……”李氏越说越起劲。
雪兰烦了,她盯着李氏看了一会儿,倏尔又转开,然后皱起了眉头。
李氏以为女儿对她使脸色,于是愈发不高兴了,不满道:“一个一个的,对你们好,也不知道是对你们好。”
雪兰任由她嘟囔,李氏却说个没完没了,雪兰已经很不耐烦了,压在心头的石头简直沉重到让人无法呼吸了。
“妈,我或许会去美国。”最后,她打断了李氏的喋喋不休,直接说了出来。
李氏闻言,直接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了,她愣愣地看着雪兰,暗暗思索美国是哪个国家?她不知道美国在哪里,只知道是个洋鬼子国家,也不知道跟英国和法国有什么不一样。
过了许久,她才微微喘息着问:“你为什么要去美国?”
“你还记得那年张大帅死了,他们接你去北边唱歌的事情吗?”雪兰却问。
“记得,怎么不记得。”那件事对李氏来说是一生都难以忘怀的经历,只是后来她当过妓|女的事情被揭发了,时候她非常失落,便不再谈论自己出过唱片的事情了,甚至有人找她录唱片,她也不肯去。
“都是因为我让你唱歌,让你去北方巡演,才会引出那么多无聊的人在报纸上骂你,你怪我吗?”雪兰问。
李氏不知道这跟她去美国有什么联系,只是摇摇头,然后急切地问道:“是不是政府那边又针对你?你不是很久都没有发表文章了吗?难道有人要抓你?”
雪兰摇摇头,又问:“咱们从刘家逃出来已经几年了?”
李氏一沉吟,回答道:“五年了吧……”
“五年了,我也写故事写了快五年了。”雪兰垂下眼眸,抚摸着裙子上的褶皱说,“真快啊,简直像一眨眼一样。”
李氏急了:“你倒是先回答我的问题!一进门就跟我说要出国,你一个小孩子家,突发奇想出什么国?”
在父母眼中,子女永远都是孩子,哪怕孩子成年了,甚至五六十岁了,也依然是孩子,但雪兰不是真正的孩子,她的实际年龄比李氏小不了几岁,只不过她落在了这具身躯里,所以才继承了这个孩子的一切,包括认她的母亲当母亲,姐姐当姐姐。
“以前我给你念过我写的小说,你觉得我写得好吗?”雪兰继续问。
李氏说:“好,当然好,许编辑他们都说你是个奇才。”
“那一年冬天下大雪,咱们挤在一间没有玻璃窗的破屋子里,全身只剩下不到二十个银元,邻里还住着半夜来砸门的二流子,要不是我写小说糊口,咱们必定活不下去的。”雪兰说。
李氏点点头:“是啊,我的五姐是家里的顶梁柱。”
“后来我赚了钱,咱们住上了大房子,顿顿馒头菜肉,就算不再写小说,咱们也能过上好日子了,可我依然没有停下来。五年的光阴,我也算是披肝沥胆了,熬尽了多少油灯,写光了多少墨水,无数个日日夜夜,我就坐在桌前,不娱乐,也不休息,我只是一笔一画写我的故事。”雪兰说着说着,忽然眼睛一酸,竟落下了眼泪。
李氏慌了,忙问:“你哭什么?有人欺负你了吗?为什么哭?”
“为什么哭?自然是因为难过,所以才会哭。”雪兰看向李氏。
“五姐……”
“我被华夏政府封杀后,有一天,我和姐姐去看画展,那个画展里,有一位画家给我的小说画了一幅画,画名是我小说中两个女主角的名字。我一看那幅画,就控制不住哭了,那位画家是真正了解这个故事的人,他把一切都通过这幅画展现了出来,虽然他展现的是小说,而我看到的却是我的故事,是关于我的,我的人生……我从死亡到重生的故事。”
李氏没有说话,她只是怔愣地看着女儿,她想要宽慰她,却又无从说起,因为女儿说的话,她全都不理解。长久以来,她一直在试图当一个好母亲,管好女儿们的一切,可是她的女儿很特别,她成熟的不像一个孩子,从来都不像。女儿做的事情她好像理解,但又全然不懂,就像她此时的手足无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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